看過電影《辛德勒的名單》的人都知道,被辛德勒救出倖存下來的猶太人,用自己的金牙給他鑄成了一枚戒指,戒指上刻的就是這句話。這句話是猶太法典的一句希伯萊經文。 “猶太人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永遠在被救和自救之中。”
辛德勒是拯救猶太人生命的大英雄。世界上可不僅僅只有一位辛德勒,有人救出的猶太人,比他救出的還要多。中國也有一位從納粹魔爪中救出上千條生命的義人,他就是何鳳山。
1901年9月10日,何鳳山出生在湖南益陽的貧苦農民家庭。父親在他7歲的時候去世,母親到挪威基督教會在益陽舉辦的信義會所打工,幫補家用。家裡窮,何鳳山在信義會的資助下讀完小學,又讀完中學,大學考進了同樣是外國人開辦的長沙雅禮大學(College of Yale-in-China)。
這些學校,最注重的是個人品德的陶冶,這就是說學習耶穌基督犧牲自己和服務社會的精神。大學畢業之後,何鳳山爭取到公費前往德國慕尼克大學深造的機會。1932年在德國獲得政治經濟學博士學位。然後他回到湖南,擔任省長秘書,也在湖南大學教書。三年之後,何鳳山出任國民政府的外交部官員。順風順水,也平平穩穩。但歷史偏偏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
1937年,何鳳山被調往中國駐奧地利領事館。那時的歐洲是全世界的焦點所在,希特勒正忙著四處吞併別的國家,打算建立“第三帝國”。第二次世界大戰一觸即發,山雨欲來,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那裡。而奧地利,就在德國隔壁,在希特勒的虎視眈眈之下。
何鳳山到維也納屁股還沒坐熱,1938年3月,奧地利就被吃掉了,成了德國的一個省。當時奧地利是歐洲第三大猶太人聚居地,大約有90%的猶太人,集中在首都維也納。他們的日子不好過了。因為希特勒早就下定決心對猶太人實施種族滅絕計畫。在他眼裡,雅利安人最大的敵人就是猶太人。一天不消滅猶太人,德意志民族就不會繁榮昌盛。
當時何鳳山擔任中國駐奧地利領事館的總領事,他回憶道:這個時候排斥猶太人的風氣甚熾,許多猶太人的店鋪都被納粹的黃衣挺進隊打毀,老闆被捕入集中營。這個只是前奏。有組織的虐殺,還在後面。
1938年11月9日夜到10日,希特勒在德國和奧地利發動了著名的“水晶之夜”事件。希特勒青年團和蓋世太保化裝成平民,到大街上瘋狂地打砸搶燒。看到猶太人的東西就砸,看到猶太人就抓進集中營。一夜之間,奧地利94座猶太教堂被毀於一旦、91人死亡、3萬猶太人直接被押進集中營。歷史告訴我們,那些被關進集中營的猶太人只有極少數活了下來,其餘都死於慘無人道的屠殺。納粹德國在二戰中屠殺了整整600萬猶太人。
那時候,猶太人不可能準確預見到他們的悲慘命運。他們只是本能地感到危險,直覺告訴他們:只有逃,才能活命。但是要別的國家接受這批難民,哪有那麼容易?看看現在的難民問題引起歐洲各國民眾多大反應就知道了。而且人人都知道,馬上就要打仗了,自身難保,還怎麼救人?大多數國家都對這批難民亮起了紅燈,沒有把路堵死的,准入條件也非常苛刻。看起來,奧地利的猶太人只能困在那裡等死了。
何鳳山憂心如焚。從小受到人道主義教育的他怎麼能容忍自己袖手旁觀?絕對不行。他必須幫助他們離開這裡,越快越好。離開之後去哪裡?何鳳山把目光投向了——上海。
中國總領事館前面很快就排起了長隊。當時在維也納,人們將這些簽證叫做“生命簽證”。別以為何鳳山做這件事輕而易舉。在納粹鼻子底下唱對臺戲,人家會爽嗎?而且那時候國民政府和德國仍然保持著正常的外交關係,國際形勢這麼敏感,能不得罪德國就別得罪,受到德國壓力的國民政府也不會贊成你何鳳山這樣幹。
時任中國駐德大使、何鳳山的頂頭上司陳介,立刻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對簽證加以限制。何鳳山嘴上答應,但是背地裡還是抗命不遵,繼續給難民們開放簽證。自己的仕途和他人的生命,哪個更重要,他已經給出了回答。得罪了上司,問題就來了。沒多久,陳介以“非法出賣簽證”的罪名,讓丁文淵參事對何鳳山展開調查。身正不怕影子斜,何鳳山對丁文淵說道:這是莫須有的罪名,若簽證限制甚嚴,賄賣之事還可以說得過去,既然只要申請人提出申請,皆可以得到簽證,人家何須花錢賄買?最後什麼也沒查出來。但迫害愈演愈烈。
1939年初,何鳳山日常工作的總領事館,被納粹當局以屬於猶太人的房產為理由沒收了。他向國民政府申請搬家和租房的費用,但是沒被批准,只好自己掏腰包,租了附近的一處小房子。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他也沒有停止給猶太人發放簽證。
自德奧合併之後,希魔逼迫猶太人的氣焰日益高漲,於是有美國的教會與慈善機構極力拯救猶太人。我與這些機關密切聯繫,凡可盡力之處無不盡力,不知救活了多少猶太人。多簽署一份簽證,就多挽救一條生命。
根據後來倖存者手中的簽證號碼,直到1938年7月20日,簽證號已經超過了1200份;到了當年10月,也就是何鳳山來到維也納後的第五個月,他已經發出了1900份簽證。這不是1900份簽證,這是1900條人命。但這還不是全部的數位。兩年時間,到底發放了多少份簽證,何鳳山本人沒有做過統計,到現在也是未知數。
幾千個猶太人憑藉他的簽證,逃亡到了上海,或者留在上海,或者轉到古巴、菲律賓、澳大利亞、美國等地。他們擺脫了納粹的魔爪,逃出生天。其中有很多人,日後成為各行各業的佼佼者:
新四軍的“白求恩”——國際戰士羅生特醫生,1939年拿到簽證來到上海,參加了新四軍,救了很多人;
美國著名億萬富翁、世界猶太人大會秘書長伊斯雷爾·辛格的父母,當年也是憑藉何鳳山的簽證才得以生存——“我父母的生命是何鳳山博士救下的。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維也納愛樂樂團首席小提琴演奏家海因茲·格林伯格,6歲跟著父母拿著簽證到達上海,多年後他說,他的生命和事業都是受何鳳山博士的義舉所賜。
但何鳳山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任何表彰,反而在1940年5月被外交部記過一次,調回中國。後來,他在重慶參加過抗日作戰,也曾經出使埃及、墨西哥等國家,之後跟著國民政府去了臺灣。1973年退休之後,何鳳山移居美國。何鳳山一直沒有拿到退休金。當時臺灣當局以他無法說清駐奧地利期間的一筆300美元款項為理由,認為何鳳山存在貪污的嫌疑,所以沒給他退休金。何鳳山什麼也沒說。善欲人見,便非真善。
對於在奧地利的這段經歷,何鳳山連對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沒多講。他在自傳《外交生涯四十年》裡提及這件事,也只是一筆帶過。在他眼裡,看到猶太人的厄運,深感同情是很自然的,在人道立場上,幫助他們是應該的。1997年,何鳳山在美國逝世,終年96歲。中國駐三藩市總領事館還專門給他送了花圈。
本來這段歷史就要跟著何鳳山一起埋入土中。幸運的是,他的女兒何曼禮在報紙上發的一則訃告,引起了美國猶太歷史學家艾立克·索爾的關注。探求之後,這段塵封的歷史,最終才得以浮出水面。2001年,以色列政府正式授予何鳳山“國際義人”的稱號,他的名字被刻入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的“國際義人園”裡。
以色列前總理沙龍讚美何鳳山:
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天使,他是上帝。
2005年,他被聯合國正式譽為“中國辛德勒”。
2015年,馬英九也為他頒發了遲到幾十年的褒揚令。
那些受他之恩的猶太人也沒有忘記他。
一個叫艾瑞克(Eric Goldstaub)的猶太人當年只有17歲。在逃離維也納之前他被各國領事館拒簽50多次。在心灰意冷的時候,是何鳳山給了他一張前往上海的簽證。他在回憶錄裡面寫道:當時真的非常激動,何鳳山先生微笑著給了我上海的簽證,讓我回家收拾好包袱,儘快出發。
2012年,91歲的艾瑞克在加拿大去世,他的兒子丹尼(Danny Goldstaub)仍對何鳳山深懷感激:如果沒有何鳳山先生,就不會有我的爸爸,更加不會有我們現在的家庭。他對我們家庭的影響,代代不息。
如果沒有何鳳山,世界上不僅少了艾瑞克的一個家庭,還會少了人性光輝的一次閃耀。在黑暗的日子裡,何鳳山的義舉,讓對殘酷行徑已經麻木不仁的人們重新感受到:偉大的人性仍然存在。
2007年9月25日,何鳳山骨灰回到湖南,落葉歸根。在墓碑上,刻著他寫的詩句:“大造生才非偶然,英雄立志豈徒然。而今願集精與力,萬里前程猛著鞭。”英雄立志,一定不會歸於無用,徒歎枉然。贈人玫瑰,尚且手有餘香。如此大德,怎會為人遺忘?即使受一時的不公,但時間總會證明這種善舉的價值。總是會有一群得到過幫助的人,時刻懷念他的名字,並把這種精神傳承下去。
人常問道: “這個世界會好嗎?” 有點難回答,可是,如果何鳳山這樣的人多一點,再多一點……那為什麼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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