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9日 星期三

無神論者:安東尼.傅盧(Antony Flew) 的轉變史

安東尼•傅盧(Antony Flew ,1923–2010)被公認為當代世界最有影響力的無神論哲學家。當2004年80歲高齡的他在多個場合宣佈放棄無神論轉投有神論時,引發巨大轟動和爭議。出生于基督徒世家,成長為無神論者,最終歸根於基督信仰,傅盧的一生可謂頗具戲劇性。

直到2010年離世,傅盧都被公認當代世界最有影響力的無神論哲學家。他寫的《上帝和哲學/God and Philosophy》(1966)和《無神論的推定/The Presumption of Atheism》(1976)都是無神論哲學的經典之作。

你可以想像,當2004年80歲高齡的他在多個場合宣佈放棄無神論轉投有神論時,所引發的巨大轟動和爭議。他遭到從前跟他在一條戰壕的無神論學者的大肆攻擊和嘲諷,被痛斥為叛徒、傻瓜、老糊塗等。

但傅盧回應說,他的整個哲學生涯都在恪守一個原則——“必須跟著證據走,無論它領你到何方”。這一點在書中被反復提到,而且他基本上把遵循證據(evidence)與遵循論證(argument)等同,所以也可以說是只認真理,無視其餘。他並不介意因承認自己過去的錯誤而丟人,只實事求是地追隨證據,永遠遵循自己內心對真理的判斷。他表現出的是一位學者最重要的品格:執著追求真理,誠實面對事實。

戲劇性的人生

傅盧的一生都充滿戲劇性。 出生在基督教世家,爺爺是衛理公會牧師,父親在牛津大學獲得神學博士學位,是衛理公會的領袖人物。傅盧上的中學是約翰•衛斯理親自為衛理公會的教牧子弟創辦的學校。校訓是:快速走上正途。但傅盧並未按家長和學校的期待“快速走上正途”。為免破壞家裡和諧,他一直在父母面前掩蓋自己的真實信仰。

傅盧十五歲時,他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宇宙是被創造的並且被一位全能全善的上帝所支撐,這種觀念與宇宙中存在如此之多不可否認的罪惡豈不矛盾!正是這個矛盾讓他堅定轉向了無神論並始終對基督教缺乏興趣。

二戰前的中學期間,假期經常被父親帶著到歐洲各地度假,這使他親眼目睹希特勒統治下的納粹德國的罪惡,因此一生憎惡反猶主義與極權主義,同時也更加遠離基督信仰。

雖然完全拒絕了父親的信仰,但傅盧幾乎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學術精神。1947年傅盧在牛津的聖約翰學院的人文科學專業以第一優等的成績畢業。之後他師從牛津著名語言哲學家吉伯特•賴爾 (Gilbert Ryle)。

這時他注意到賴爾奉行的一個重要學術原則,就是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到的蘇格拉底原則:我們必須追隨證據/論證,無論它領你到何方。而這後來成為他一生堅守的原則。

大學時他是全世界大名鼎鼎的基督教學者C.S.魯益士 (C.S.Lewis)在牛津主持的每週一次的蘇格拉底學會(Socratic Club)會議的常客。

傅盧也認為魯益士在半個多世紀都是世界最強大的基督教護教家,但他根本沒被說服。而且他最早的反基督教激文——《神學與證否/ Theology and Falsification》正是在魯益士主持的這個學會的會議上宣讀的。

傅盧在他50多年的學術生涯中,都是無神論的強力捍衛者。他先直接否定了“上帝”這個概念的意義,他也曾努力證否“神愛世人”。他曾對多個有神論的論證(比如本體論)進行了哲學批判,反駁了神學家用自由意志對罪惡問題的辯護,並且否認人有永生的可能。

儘管幾十年都沒改變自己的立場,但與著名基督教學者的辯論交鋒也使他進一步認真對待對手的論證和論據。2004年他終於宣佈放棄無神論,開始相信宇宙的出現一定是從一個擁有無限智慧的存在而來,相信宇宙複雜精妙的法則充分顯示了科學家們所說的“上帝之腦 (The Mind of God)”,相信生命及其繁殖必定起源於一個神聖的源頭。

不過他特別強調自己相信的是亞里斯多德的上帝,而不是猶太教或基督教這樣啟示宗教的上帝。亞里斯多德認為,作為世界存在的解釋,上帝具備這樣的屬性:不變性,非物質性,全能、全知、全善,合一性或不可分割性,以及必然存在性。當然在這些方面,亞里斯多德的上帝跟猶太教或基督教相信和敬拜的上帝恰巧是高度一致的。

2007年,在羅伊•亞伯拉罕•瓦基斯(Roy Abraham Varghese) 的幫助下,傅盧對自己的思想轉變進行系統梳理,寫了《有一位神》這本書。

當他終於認為自己必須相信上帝的存在時,他說這並非驚天動地的範式變遷,因為他的範式還在那裡,也就是他的蘇格拉底原則:追隨證據,不管它領你到何方。他尤其強調,自己的上帝發現之旅是對理性而不是對信仰的朝聖。

傅盧總結說,促成他向有神論轉變的,是因科學的進展將自然界的三個方面都指向上帝。自然律從哪裡來?生命從哪裡來?宇宙從哪裡來?他認為,對這三個問題的回答,都離不開上帝。

“自然律”從哪裡來?

傅盧說,從人的角度來看,宇宙的精妙結構就好像它事先知道人類即將到來並為此做了精心的準備。他特別看重近年來才發現的許多宇宙物理常數的、以人類為中心的極端精確的微調。在這一點上就連無神論者史蒂芬•霍金也說:“我們的宇宙和它的法則似乎是設計出來的,是為了支持人類而量身定制的;而且,如果人類要生存,可以變動的餘地非常小”。

2007年的一個訪談中,傅盧對本傑明•維克爾 (Benjamin Wiker)說,他轉向有神論是由於對愛因斯坦和其他著名科學家(比如牛頓、開普勒、麥克斯韋、普朗克)的見識的越來越多的認同,那就是在自然界作為整合體的複雜性(integrated complexity),背後必有智慧存在的存在。

愛因斯坦曾說過,“我希望知道上帝如何創造了世界……我想知道他的思想,其它的就只是細節問題了”。許多著名的的現代科學家都認為自然律是來自於上帝之腦 (Mind of God) 的思想。傅盧認為這解釋強有力,無法被駁倒的。最起碼,傅盧引用物理學家保羅•大衛斯(Paul Davis)說,無論誰要成為科學家,都必須有一個宗教般的信念,那就是:宇宙在所有層次上都是完全理性的和符合邏輯的。

社會上對愛因斯坦的宗教觀存在各種誤解。愛因斯坦曾明確表示他相信的即非無神論,也非泛神論,而是相信上帝是宇宙的設計者的某種自然神論,他認為對自然的科學研究必然將人引向上帝和宗教。

所以,愛因斯坦說,“科學沒有宗教是跛腳的,宗教沒有科學是盲目的”。有一次當有人要求愛因斯坦來定義上帝時,他給出了一個寓言式的回答:“我不是一個無神論者,我不認為我可以稱自己為泛神論者。我們就像是一個小孩子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圖書館,裡面裝滿了用多種語言寫成的書籍。孩子知道一定是有人寫了那些書。但不知道是如何寫成的。寫書的語言也無法理解。孩子隱約覺得這些書是按照某種神秘的秩序安排的,但並不清楚它是什麼。在我看來,這就是甚至是最聰明的人對神的態度。”因此,愛因斯坦相信的上帝就是那個書的作者,或者是自然律的創造者。傅盧認為他也不得不如此相信。

生命從哪裡來?

傅盧認為生命整合的複雜性比自然界的複雜性更高,也只能由某種智慧的源頭來解釋。2004年5月在紐約的一個研討會上,他向世人宣告自己已放棄無神論。有人問他最近關於生命起源的研究是否指向一個智慧的創造者,他說:“我現在這樣認為……而且幾乎完全是因為關於DNA的研究。我認為用來創造生命的DNA物質的安排具有幾乎是無法置信的複雜性,這顯示了一定有某種智慧體參與,以便讓這些無比多樣化的元素能夠協調一致。問題在於那些大量元素的高度複雜性和它們共同作用的高度精妙性。讓這兩點碰巧同時發生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傅盧認為五十多年來研究DNA的成果,使智慧設計理論越來越可信。他說當時讓他轉向相信一個作為第一因的上帝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無法為從DNA到第一個自我繁殖的生物找到一個自然主義的解釋。

在傅盧看來,無神論的著名捍衛者、進化生物學家、暢銷書《上帝的迷思/ The God Delusion》一書的作者理查•道金斯 (Richard Dawkins)一直忽視一個事實:在《物種起源》第十四章,達爾文指出他整個的論證源自一個“存在體”,而這個“存在體”已經具有生殖力。對這個已存在的創造物,一個真正完整的進化理論必須做出解釋。達爾文自己很清楚地意識到他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

傅盧引用物理學家保羅•大衛斯指出,多數生命演化理論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生命的化學特性這一個方面,但生命遠比化學反應要複雜得多。細胞也是資訊儲存、加工和複製的系統。我們需要解釋這個資訊的起源,解釋細胞作為資訊處理器從何而來。有意義的資訊或語義的資訊如何可以隨機從一群被盲目的力量所支配的、盲目的分子集合中自發出現?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問題。所以,傅盧引用諾貝爾生理學獎得主喬治•沃爾德 (George Wald)的話表達自己在這問題上的信念:“很奇怪我們都選擇相信一件不可能的事:生命是偶然自發地產生的”。

如同不少其他的當代科學家,傅盧開始相信,是心智構造了能孕育生命的物理世界,所以最終的進化而成的生命體有知識且有創造力:是能創造科學藝術和技術的生命體。所以,傅盧認為他不得不相信,對於我們在地球上看到的有目的且能自我繁殖的生命體的起源,唯一滿意的解釋就是一個具有無限智慧的心智——上帝之腦。

傅盧說:“關於生命的起源,未被回答的哲學問題是:一個無意識的、物質的宇宙怎能創造出有內在追求的、有自我繁殖能力的以及包含了‘編碼的化學'‘的存在物?“針對那種自然進化論的觀點,傅盧認為最新的科研進展顯示,目前的物理世界根本沒有給自然進化理論提供足夠的時間把該幹的活兒幹完 。

霍金在他的《時間簡史》一書中曾提出所謂的“猴子定理”:讓一群猴子來敲擊打字機,雖然他們打出來的大部分都是垃圾,但偶然也可能會打出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他試圖用這個比喻告訴大家複雜的宇宙秩序也有可能是偶然的、隨機演化的產物。

因此,2002年的《紐約客》雜誌乾脆就用一群猴子打字作為他們的耶誕節和新年一期的封面,並且寫道:如果無數隻猴子使用無數台打字機並且有無窮多的時間來打字,總有一隻猴子會寫出一部莎士比亞全集。

傅盧曾是霍金的“猴子定理”的信奉者。但以色列科學家吉羅德•施羅德 (Gerald Schroeder)抽絲剝繭的嚴謹反駁完全動搖了他的信念。施羅德首先講了一個真實發生的實驗。

受霍金影響,英國的普利茅斯大學說服了英國國家藝術理事會投資2,000英鎊,做了一個猴子打字的試驗。他們把六隻猴子關在一個籠子裡,並且在裡面放了一台電腦,結果發現猴子時常會把電腦當成馬桶使用。

在猴子們敲打一個月的英文鍵盤之後,它們列印出了50頁紙——但連一個真正的單詞都沒出現。其實最短的英文單詞只有一個字母:a/I,只要兩邊都有空格就可以。如果鍵盤有30個鍵,那麼正確地打出一個單字母的單詞(非首尾)的概率就是30x30x30=27,000。施羅德據此算出了打出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的概率。

他選了一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起始句是“我該將你比作一個夏日嗎?”(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共488個字母。那麼在一個26鍵的鍵盤上按次序敲出這488個字母的概率是26488,或10690。這數字大到讓人根本無法想像。按施羅德的計算,包括所有形態的物質和能量的已知的宇宙的總重量大概只有1056克。而基本粒子(質子、電子、中子、介子)的數量在已知的宇宙中是1080個。而我們現在普遍認為的宇宙的年齡是1018秒。如果把所有的已知宇宙中的物質都做成微型電腦——忘記猴子吧——每個重量為百萬分之一克、速度是每秒百萬轉,讓這些微機來隨機地寫詩,那麼從宇宙開始到現在不過才試驗了1090次,還差10600次。

換句話說,給定時間,宇宙需要擴大10600倍才足以使它們可能到今天能偶然碰出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來。因此幾乎可以肯定,我們的宇宙裡不可能靠偶然性碰出來一首十四行詩。但有人竟相信猴子隨便就可以敲出一首十四行詩,甚至相信連莎士比亞和愛因斯坦也是靠偶然性的碰撞隨機進化而來的。

宇宙從哪裡來?

傅盧兩本主要的反對有神論的書都寫成於宇宙大爆炸理論和物理常數的精確微調理論出現之前。從1980年代早期開始,他就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他相信當代宇宙學家的普遍共識已經為無神論者帶來極大的困境。

如果宇宙如同亞裡斯多德所相信的是永恆的、無始無終的,那就容易相信宇宙的存在及其屬性僅僅是一些野蠻的事實。但大爆炸理論使一切變得不同。如果宇宙有一個開始,那就不得不問,它是怎麼開始的?而物理學對於這個起源的解釋完全無能為力,因這從根本上涉及到“無中生有”如何可能的問題。

針對這個“無中生有”的問題,2010年大名鼎鼎的史蒂芬•霍金和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教授倫納德•姆沃迪瑙 (Leonard Mlodinow) 推出了科普著作《大設計/The Grand Design》。霍金故意給自己的書起名“大設計”,其實他要推銷的觀點剛好相反:宇宙根本不需要設計者。

霍金說雖然我們居住的宇宙看起來越來越像是精確設計出來的,但他宣稱自己科學地論證了萬物起源不需要靠上帝的設計,而是從物理定律中自發出現的。大量的甚至是無窮多的宇宙是無中生有地、從真空中的量子漲落中自然而然地生髮而來。如果可以有多達10500個平行宇宙同時存在,那其中有一個精妙程度達到我們所生存的這個宇宙的水準就不算稀奇了,這樣就可以很好地支援廣義隨機無神進化論的預設。

雖然霍金明智地並未直接宣稱上帝不存在,但他的意思是:物理定律就是上帝,上帝就是物理定律。霍金為宇宙的存在找到的上帝就是他的多宇宙理論 (Multiverse Theory)或M理論 (M-theory)。他聲稱這就是“愛因斯坦所期待的統一場理論”。

事實上,霍金的多宇宙論目前不過是一套漂亮的數學公式而已。英國衛報科學版主編蒂姆•雷德福 (Tim Radford) 認為,相信霍金的多宇宙理論所需要的信心並不亞於相信《聖經》中的神跡,因為他解釋一切的“神秘理論”包含了全能、全知、全在的成分--這難道不是上帝嗎?傅盧乾脆認為多宇宙學說是胡說八道,或說是一個孤注一擲的替代方案。他說這就像一個小學生跟老師說,我沒辦法交作業,因為作業被狗吃了;老師表示不相信,然後小學生說,我的作業是被1000條狗吃了。

其實霍金孤注一擲的努力,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那些堅定的、“屁股決定腦袋”的無神論者,在新的科學證據面前對有神論的頑抗。許多學者認為,現代科學的進展,使得留給宇宙物理學家的選擇基本上只剩下兩個:要不相信一個獨一的宇宙和一位宇宙的智慧設計者,要不相信沒有設計者的多宇宙理論。當然即便多宇宙論也不能排斥上帝存在,因為上帝完全可以創造多個宇宙。

牛津大學數學教授、當代著名基督教護教家約翰•列諾克斯 (John Lennox) 寫了一本小書《上帝和史蒂芬•霍金:究竟是誰的設計?/ God and Stephen Hawking: Whose Design Is It Anyway? 》,系統地批判了霍金的《大設計》。

他強調,霍金在書中宣稱哲學已死,但霍金堂而皇之的談論的,大量都是哲學問題。霍金的論證方式也是哲學的而不是科學的,而且很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最近在多倫多演講時,列諾克斯說霍金是他劍橋大學的學長。雖然他承認霍金的數學水準比他這個牛津數學系的教授還高出許多倍,但他認為霍金的哲學水準差得一塌糊塗,或者霍金只是太著急要為無神論辯護了。霍金其實完全沒有如他宣稱的解釋如何“無中生有”的問題。而且,在列諾克斯看來,霍金混淆了自然律和行動者/創造者。因為規律本身不能創造任何東西,只有規律的掌管者或應用者才可能按照規律進行創造。C.S.•魯益士曾說,一切規律,最終不過是告訴你:“如果有A, 就會有B”,但規律本身不會給你提供A。魯益士說這就像記帳無論記得多麼好,都不會創造出一分錢來。同理,自然律也不可能創造出自然。

1960年的諾貝爾生理學獎得主彼得•梅達沃爵士 (Sir Peter Medawar) 說:“科學家要想敗壞自己和自己領域的名聲,再沒有比大言不慚地宣稱科學已知道或即將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更快的方法了”。

任何嚴謹的科學家都會承認,科學沒辦法直接回答一些貌似孩子氣的、簡單的基本問題:比如,萬物的起源是什麼?人生的目的和意義是什麼?萊布尼茲的天問,“為什麼有萬物存在而不是空無一物”,並不是單靠科學就可以回答。愛因斯坦也強調科學無法回答倫理問題:“任何把倫理學化約為科學的企圖都會失敗。”雖然霍金比道金斯更嚴謹些,但他們為了孤注一擲捍衛無神論,所推銷的都是某種站不住腳的“科學萬能論”。波金霍爾說,如果科學的故事是唯一的故事,那麼宇宙和人類都將在虛空中歸於無有。

對自己保持殘酷的“誠實”

無論你對傅盧的具體觀點和思想轉變如何評價,不可否認他確實是一個誠實的真理追求者。他確實一生踐行誠實“追隨證據”的信條,因而在這一點上,他理應獲得哪怕是自己的反對者的尊重。

在我看來,誠實地追隨證據實在應該是人之可以為人的最基本的品格,尤其應該是對學者的無可爭辯的要求。與傅盧類似,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一生所堅守的信條也是對自己保持“殘酷的誠實”。

其實,誠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誠實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能力,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靈性。誠實意味著在真理上不妥協,意味著把所有問題追溯到不能再追溯的終極本體,意味著對任何結論不留情面不徇私情的審視,意味著永遠以懷疑但又開放的態度來傾聽不同意見,意味著簡單的相容並包是不夠的--你還必須把自己的信念體系化並且不斷減少其中的不一致性。

但誠實也意味著接受人的有限性,接受人在宇宙間渺小如塵埃一粒、短暫如曇花一現的殘酷事實。所以誠實地“追隨證據”也意味著不但知進而且也知退:在挑戰和懷疑權威的同時,也必須學會在正確的時候停止追問、接受權威。

誠實地“追隨證據”意味著始終相信自己有可能是錯的,但也決不輕易放棄自己現在認為是對的。因為一個人必須站在某個不容質疑的點上才能開始質疑。同樣,生活如果要繼續,你也必須先相信和接受某些信條和權威。否則一個人就是熱鍋上團團亂轉的螞蟻,或四處亂飛的無頭蒼蠅。任何自以為聰明和獨立的人,都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大程度上也不過是成長環境和路徑所塑造出來的。

回顧過去,傅盧覺得當初被無神論的強烈信念所支配的一些公開宣稱過於幼稚和衝動。如1976年他在德州與湯瑪斯•沃倫 (Thomas Warren) 辯論時,宣稱:“我知道沒有上帝”,“我自己傾向相信宇宙無始無終,事實上我知道這幾乎毋庸置疑。”尤其在中國這樣的全球最大的無神論國度,一定也可以找到很多類似這樣的年少輕狂的例證。但任何人只要肯誠實跟隨證據,至少還可以有一個更加覺悟的人生。

諸多觀察表明,道金斯和霍金並非像傅盧那樣誠實地“追隨證據”,或者說他們從未準備根據新的證據來調整自己的立場,儘管並非所有的無神論者都如此。波金霍爾說:“跟道金斯辯論是毫無希望的,因為根本沒有真正的交流。他連一寸都不肯讓步。當你說是的時候他只說否。”

霍金不願相信上帝,但願意相信多宇宙、十一維時空、弦論、外星人存在、地球即將毀滅等同樣無法實證的理論。霍金的前妻簡•恩形容霍金的多宇宙論乃是一種“關於想像中的粒子在想像中的時間中穿過魔鏡般的宇宙”的“只存在于理論家頭腦裡”的玄學。所以,無論多麼大牌的科學家,並非他們在所有的方面都是科學的、理性的、一致的。甚至他們常常都在利用人們對大科學家的尊崇,濫用自己通過真正的科學研究所獲得的話語權。

霍金說:“宗教是給那些恐懼黑暗的人的神話故事”;但列諾克斯針鋒相對地說:“無神論是給那些恐懼光明的人的神話故事”。其實,當今世界的科學界和知識界對宗教的非理性的恐懼和排斥並非什麼秘密。

紐約大學哲學教授、當代著名哲學家約翰•羅爾斯的弟子、無神論者湯瑪斯•內格爾在1997年,曾經很坦白地談到:“在當今的西方知識界存在著對宗教的恐懼……而且我自己就有這種強烈的恐懼。我希望無神論是對的,而且當我看到有些最聰明而且資訊靈通的人相信宗教就會感到不安。這還不僅是我不相信上帝並且希望自己的信念是對的。我實際上是希望沒有上帝!”內格爾的情況絕非個案。但一個人如果頑固地堅持從某種恐懼感或自己的先入之見出發,不顧一切地排斥某種無可辯駁的理性的結論,那他/她就已經不可救藥了,無論把什麼證據擺在面前都不會起作用了。

幸運的是,傅盧在80歲所經歷的轉變,本人在不到30歲時就經歷了。不論多麼粗糙粗淺,他所研究和思考的問題,我也做過類似的探究,並得出了相似的結論。16年前我就已相信,對於人類自身和人類所存在的世界,有神論顯然是比無神論更加合情合理且更容易相信的一個解釋。

如同傅盧,我也非常理解罪惡的問題和有關的苦難問題是相信基督教的一個最重要的智識障礙。但對我來說,這早已不再構成障礙。在此問題上,與傅盧恰恰相反,我認同列諾克斯的觀點:正是因為人類的罪惡和苦難的問題,基督教的上帝才變得更加可信。

人類的罪惡和苦難是無可爭辯的、觸目驚心的事實。但只有在一位有恩慈的上帝存在的情況下,人類的正義才有可能,生命才有真正的盼望,心靈才有真正的平安。否則,一切都不過是出於虛空而歸於虛空而已。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在此問題上,我不僅接受傳統的自由意志的辯護,也贊同波金霍爾所補充的自由過程的辯護。

自由意志論強調一個有原罪可能的但有自由意志的人類世界,要勝過一個完美的機器人的世界。從自由過程的角度看,世界被允許可以變得更好,要勝過一個被宇宙獨裁者完全控制的完美的木偶劇場。這兩個辯護是同一硬幣的兩面。

儘管傅盧長期完全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他還是跟隨康得,認定“上帝、自由、永生” 是三個最重要的哲學命題,並將其作為自己一生研究的物件。傅盧在他做無神論者時就認為,如果作為創造者的上帝有可能存在,那麼關於上帝的知識就是作為被造者的人類最重要的知識。如果有上帝存在並且干預人類事務,那麼人類如果不盡自己的最大努力站在上帝的一邊就是極端不明智的。我同樣覺得幸運的是,自己在多年前就已有這樣確定的認識。

當然,作為基督徒,看到傅盧並未更進一步接受耶穌基督為主,實為憾事。但信仰對任何人都無法強求。當傅盧放棄無神論時,他向自己從前無神論的朋友提出一個挑戰:“需要什麼東西出現或已經出現過,才能使你認為至少有必要考慮一個超級智慧體 (或上帝) 的存在?”

我希望每一個自認無神論者的朋友,都能認真對待傅盧的這個問題,而且可以持續追尋。上帝如果真的存在,他一定可以被人找到,否則他的存在對人也沒有多大意義。《聖經》說,尋找的,就尋見;叩門的,就給他開門。如果尋找了仍然找不到,那也了然無憾,而且可以說你已盡到應盡的責任。否則,很可能會成為你人生最大的缺憾。

“你怎樣信仰,就怎樣生活”。一個人一生的道路,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自己常常在不知不覺中所形成的宇宙觀和人生觀所決定。閱歷豐富的人都能體會到:許多原先極為看重的、投入大量時間精力的事,霎那間就可能變得微不足道。這時你就會感歎,若早些能看透,豈不是可以少走許多冤枉路?傅盧的人生和思想歷程,應是讓你我沉靜下來,重新審視宇宙和人生的難得機會。



安東尼•傅盧(Antony Flew)被公認為當代世界最有影響力的無神論哲學家。當2004年80歲高齡的他在多個場合宣佈放棄無神論轉投有神論時,引發巨大轟動和爭議。出生于基督徒世家,成長為無神論者,最終歸根於基督信仰,傅盧的一生可謂頗具戲劇性。

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地理與規劃系張軍老師在本文中對傅盧奇妙的信仰之旅進行了梳理,在此,我們祈願任何一位願意對上帝存在與否持客觀考證態度的人,都能如傅盧一樣,結出信仰的果實來。


(備註:本文轉載自網絡,原文/版權 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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